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带着孩子去“流浪”

章晶 看世界杂志 2020-08-26

巴伐利亚,农场旁的蒲公英花田


2015年的夏天,我们带着“新鲜出炉”2个月的宝宝与2只猫咪,开着我们的老房车南下,从柏林的公寓搬到巴伐利亚被果树环绕的农场。我们这一家三口的迁徙,就从那个盛夏开始。


猫咪们在农场上学会了爬树、捉老鼠和蝴蝶,女儿从一只软糯幼嫩的小婴孩,长成光脚在田野里飞奔的野孩子。


我们养了4只母鸡,后来因为狐狸的出没,变成3只,其中最厉害的、胆敢在我们吃午餐时跳上桌子的母鸡叫玛利亚。还有一只名叫约瑟夫的公鸡想加入,但因受到母鸡们集体排挤,夜里不让进鸡窝,公鸡在次日消失了。



回忆起在农场的第一个春夏秋冬,有作为新手父母的喜悦与辛酸,还有星空下的篝火、洒入卧室的晨光、不远处教堂的钟声、在后院出没的小鹿、羊群与伴着入梦的蛐蛐声。


一切如同一个美妙的年轮。也感谢德国政府给新手父母的补贴,我们休了整整14个月的父母假,没有去工作,归园田居,彼此相伴。


四季生活


巴伐利亚四季分明,每个季节都有让我格外喜爱与期待的事。


春天,我们在开满蒲公英的田野间散步。步履蹒跚的女儿会嘟着小嘴,吸一大口气吹散蒲公英。蒲公英的种子漫天飞扬,被春风带去山谷、院落的墙角与火车轨道间。


农场附近的老菩提树,开始长出新叶与嫩芽。女儿叫它Kuckkuck Baum(躲猫猫树),因为我们常围着这棵老树玩捉迷藏。我们总是散步去那里,一路上捡一些小石头、小花小草,作为礼物带给这棵老树,藏在老菩提树的树洞里。我会再摘一些嫩叶回家用来泡澡。



巴伐利亚的春天


夏天,我们跃入被森林环绕的清澈见底的湖泊,和鱼儿一起在水中游。我们穿过森林摘一些野蓝莓,手指被染成蓝色;女儿边摘边吃,嘴角也被染得蓝蓝的。


后院杂草丛生,各种植物疯长,长成它们最得意的形状。鹿妈妈偶尔会带着小鹿来到后院,躺在高高的草丛间休息。牧羊人也会将羊群带到我们后院来吃草。果园里的酸樱桃熟了,我们就摘下来亲手熬果酱,再把果酱寄给亲朋好友,分享农场生活的甜蜜滋味。



秋天,森林间的光显得格外温柔,在晨雾的环绕之下更增添了几分仙气。林间陆陆续续冒出一些蘑菇来,像森林小精灵住的房子,我们常去采摘一些美味的菌菇,带回家与黄油洋葱简单炒熟,拌些香芹就足够鲜美了。


果园里的西梅、苹果与梨也都熟透了,我们会去里面摘果子,苹果尝起来涩涩的,只适合用来榨果汁。女儿爱喝苹果汁与苏打水,先生爱吃烤西梅蛋糕,他从他外婆那儿要来了祖传配方。


冬天,这里简直就是冰雪仙境,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待在厨房的炉子旁取暖。女儿已经学会和爸爸一起砍柴,两只手搬起木块,扔进火炉里。炉子上总是有泡茶的热水,唱片机上的黑胶旋转着,旋转到春天的到来。那时院子里鸟群叽叽喳喳,蜜蜂开始嗡嗡寻觅含苞待放的粉白色苹果花。



和女儿在黑森林


与四季如此相伴,绝不会有一丝倦怠厌腻。每一年,我都会在熟悉的应季场景间寻觅惊喜与意外,发现一朵从来不知道的小野花、一只从来没留意过的蝴蝶、一颗迅速划过天际的流星所带来的新愿望,以及一片载着孩子的梦与大自然未解之谜的雪花。


与孩子如此相伴,会有许多疲惫与艰难,但更多的时候,是一种浓浓的甜蜜。她让我学会了无条件去爱、耐心陪伴与倾听,让我再一次经历奇妙的童年。她既是我“内在小孩”的玩伴,也让我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母亲。


与先生如此相伴,一起探索为人父母,一起深深扎根于大地,一起感受大自然的滋养,一起经历那些不眠之夜与最狂野的时刻——能遇到一个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间一起笑到肚子疼、一起仰望星空的伴侣,是一件何其幸运的事。


告别农场


就这样,我们在农场度过了3个春夏秋冬,时常觉得幸福得想要在这里待一辈子,但内心又向往新的冒险与旅程。后来,农场找到了新的主人,我们得与这座农场道别了。


断舍离对我而言并非难事,即使我们在这里有过那么多美好的记忆,即使先生的祖辈在这个农场上生活了两个世纪,即使我们在院子里亲手搭建了一座温室——我常在那里写作、看书与喝茶,陪伴着我的有屋顶的马蜂窝、长到2米高的黑莓、各种沙拉菜、香草与草莓。


但我们都明白,是时候告别那个让我们在冬天冷得直打哆嗦的老房子、踩上去咯吱咯吱响的旧木地板、永远都打扫不完的角落、总被蜗牛啃食的生菜、天花板深处被遗忘的蜘蛛网与布满灰尘的谷仓了。



和女儿在吊床上


2018年的盛夏,我们再一次站在那个人生的交叉路口:是搬回城市还是继续留在乡村?是回到第二故乡与女儿的出生地柏林,还是再次去体验新的国家与城市?我们无法找到确切的答案。


在女儿尚未出生前,四海为家是我们的常态,南非待半年,上海待半年,在荷兰念书毕业后又搬到德国。女儿的到来,让我们渴望一种更稳定与安然的生活状态。宁静的乡村,缓慢的生活节奏,的确是再适合不过的育儿环境了。


当发现方向不明确时,那就跟随直觉与内置的指南针吧。它将我们引向一个更靠近阿尔卑斯山、被湖与森林围绕的村落。


我们搬进了一个可以看到山景的舒适公寓。我终于拥有了梦寐以求的绿丝绒沙发,客厅空间宽敞到可以容下一棵5米高的树。女儿在上附近的森林幼儿园,每天在外面开心地撒着野。这里遛马的人比遛狗的多,因为狗都自己出去散步。当地人和善朴实,很好相处。



和女儿一起撒野


先生平日进城工作,我在家远程工作,还有婆婆每周帮我们带一天孩子。周末,我们通常会进城看展览、泡咖啡馆、吃亚洲菜,或者在山野间散步。这样的生活简单而丰富,看起来很美。


但仍然会有那样一些时刻,我们面对着眼前平静而美丽的风景,探问彼此:这就够了吗?那个内心的答案逐渐清晰。


迁徙中的帝王斑蝶


每年冬天来临前,帝王斑蝶就从寒冷的加拿大南部与北美地区出发,成千上万地聚集在一起,飞4000多公里迁徙到墨西哥中部的冷杉林间过冬;第二年春天,再重返北美。


大多数帝王蝶的寿命不超过5周,这个迁徙过程会经历四代的繁衍。这些美丽的橙色蝴蝶,是地球上唯一的迁徙性蝴蝶。


大多数鸟类是依靠地磁场来判断飞行方向的,而帝王斑蝶则是依靠太阳磁场。每个清晨,它们会根据太阳的方向来定位并判断飞行路线。大多数人已不再拥有这样敏锐的直觉与内置指南针,在浑噩间度日,缺乏方向感。



山野中新生的小蝴蝶


特别是进入家庭生活后,人会容易受一些外界普遍标准的影响,被理所当然的人生轨道限定。


在中国,以孩子为中心来规划生活更为普遍,很多家长都为重点中学与学区房焦虑不已。可能很少有父母仍会去追求心之所向,去更有意识地思考与创造理想中的家庭生活。也许连“理想”二字都显得遥不可及、脱离现实。


我们不是那样的父母,我们是现实生活中的理想主义者。



3个月前,我们订下了去印度的机票,决定离开巴伐利亚美好的乡野生活,开始一家三口的旅居生活。


我们打算先去印度东南部,一个名叫曙光城(Auroville)的实践中的乌托邦生活2个月,去那里的“修行中的森林”种树,去“独处中的农场”学习朴门永续农业,还想体验瑜伽、声音疗愈;之后再去印尼巴厘岛待一段时间,体验数字游民的生活。


我们没有特别具体的规划,只是跟随内置的指南针与我们迁徙的天性,想在孩子上小学前,和她一起去游荡、去看世界。


反思教育


我们眼中最好的教育,是给孩子自由探索的空间,让她成为她自己。作为父母,能给她无条件的爱、陪伴、尊重与支持,是最基本也是最珍贵的礼物了。过去4年的乡居生活里,我看着孩子在大自然中长大,她既是我们的小宝贝,也是大地的女儿,她更是她自己。


女儿会说:“我不属于任何人,我属于我自己。”我也是,我们也是。育儿应先育己。与其去为孩子的未来焦虑,不如专注当下,在日常的陪伴中一起享受美妙的时光,给孩子一个自由自在、充满爱的珍贵童年。



在试图“教育”孩子之前,不如先自我反思,孩子像是一面镜子,呈现出我们自己的样貌。而我们,对于小小孩来说,几乎是整个世界。所以,我们更应该守护孩子的好奇心与纯真,不要压抑与干涉她的天性。


在我看来,如今大部分孩子并不缺乏“教育”,而是有些被教育过度。我也曾受精英主义的影响,觉得让孩子受到好的教育,让她将来能有好的前景很重要。


但这个所谓的“好”如何定义、由谁来定义?高学位、高收入的精英生活,就一定比做一个手工艺人、过着平凡而质朴的生活更好吗?


未来是超乎我们想象的,在这变化莫测的世界,去为未知的未来焦虑,我认为并不值得。这样,去为孩子定义一种所谓的好教育、好出路,实际上也是一种徒劳,甚至误导。我想,任何以焦虑心态出发的教育策略与方式,都是需要反思与重塑的。



上一代人动荡的成长环境,给他们带来一种深深的不安;作为80后的我们,与父母存在一些代沟。而普遍成长在安逸与和平环境下的我们,会渴望一些精神上的东西,也有条件去到更远的地方。


但与此同时,我们也在相对高压的竞争环境中长大,会有一种深深的“不够感”,觉得自己不够优秀,蛋糕不够所有人分。这种模式也会在无形中影响我们对下一代的教育,导致这些孩子可能在比我们更早的年龄,就要进入那种竞争模式。


我决定放下这些旧模式,抱着一种探索与玩乐的心态,从心出发,走上这条可能有些偏离主流的路。我也相信,这个世界、大自然、生活本身,是我们最好的老师。




作者 | 章晶

图片 | 章晶

特约编辑 | 姜雯 jw@nfcmag.com

排版 | 兰凡

看世界杂志新媒体出品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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